2016年7月18日 星期一

舊憶故夢




他眼裡燃燒著全世界。


  「你在玩火?」
  他皺著眉凝視他的夥伴,滿臉的嫌棄質疑。而後者回過頭來的表情有著看似自然孩童被抓包的驚嚇,以及下一秒就消滅的慫恿。「打火機而已。」他臉上有著天真的笑容,展現似的兩指拎著打火機滾燙的鐵齒輪,很快呀呀鬼叫著丟下。委屈又恨恨地瞪著扔到地上的塑料,彷彿他被燙傷都是它的錯一樣。
  喂喂……搞清楚啊小鬼,你以為是誰那麼笨抓才燒過的位置的,活該燙死你。
  儘管不齒,但不得不說這副賣蠢的模樣很得他心,方才察覺小鬼玩火的怒意吹雪一樣很快消了去。
  青年噗哧一笑,接著蹲下身一手大大的按在他鴉羽色的腦袋瓜子上。難得沒有口出惡言,反而溫柔地抓起那隻被燙紅的手指反覆端看。小孩的手細緻柔軟不生一點繭子,很容易令他想到方才在齒間碾碎的草莓大福;想到方才膩口的甜味他甚至下意識地舔了一圈齒面,好在那種黏牙的甜食這次給足了面子沒有丟臉的貼在牙齒縫隙裡,在每次張嘴說話的時候出來丟人現眼。說起來還真像啊,燙紅的指尖是火燒雲在天空渲染的配色,但仔細聯想的話似乎也像是微微透著草莓香氣的柔軟點心。


  「請不要咬,會痛噢,我才剛燙傷欸。」小孩鬼頭鬼腦的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指,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嘟著嘴囁嚅。「剛剛的大福明明就是從我這搶走的,居然還嫌它太甜。」
  ……原來我都把想的事情說出來了嗎?自知理虧的青年搔搔頭,伸手刮了一下夥伴的鼻子,把人從地上直接拉起。「起來吧,無聊我陪你就是,別拿我打火機玩。」

  「還有要是沒吃過,我才不知道草莓大福是這麼噁心又虛有其表的食物。」
  青年對身高沒有自己一半的小鬼裂嘴,從口袋裡摸了煙,哧啦哧啦的點上火。一陣令人暈眩而又鬱卒的苦味挾帶慢性自殺的毒素淬入彼此難受的空氣裡溶解寂寞。青年甘之如飴的握住孩子柔韌的讓人想啃一口的小手。

  沒有說出口的是那就像是你。

  男孩的笑容天真到詭異,切開的草莓大福是豆沙色的膩人內餡,以及有別於腫脹的糖蜜酸的足以沿著舌面粗暴勾破每一顆味蕾的惡毒。此刻他卻不做半點反抗任憑青年握住他帶往未知的某方。
  「跟煙火一樣虛有其表的,是您吧?」







珍惜的將你融化在舌尖



  「借個火。」

  出落的神人共憤的英俊側臉隨著聲音來源凝望過去,過分安靜的砂糖色眼睛一見來人,便釀造一彎與過往無異的甜膩之色,歡快的答道:「當然好啊。」

  隨後他將你一把摁在牆上,不由分說低頭就是金戈鐵馬聲勢浩大的唇槍舌戰,直把人胸腹中僅存的氧氣燒殺擄掠,就是不留給你一口活。

  他或許以為能在你嘴裡久違的嚐到老煙槍手指粗糙撫在身上時殘留的苦味,以為那時進入按壓舌尖迫使他張嘴呻吟的氣味多年後仍然留在你的口腔裡。才在你一愣後主動按上後腦杓的舉動,以及追擊而來的舌尖後知後覺的嚐出彼此嘴裡有著極盡芬芳可口的白酒氣味,原來是一樣的。其中還混了一點乳酪,噢,你相信他知道的,那是山羊乳酪的味道,還有那是白蘇維儂吧?他嫌棄地想,真是老調又紳士的搭配方式。
  嫌棄什麼呢,你才覺得慶幸還好小鬼沒光顧著長個子不長腦子,沒有誤信讒言拿紅酒配起司,那就是個讓兩種天上人間快樂的一同殉情下了地獄的難吃組合。同時選了白蘇維儂作為餐酒不知是誰的美感使然;至於再更深入的事情,你不去多想。

  你細著眼睛縱容自己發散思考他的思考,反客為主的親吻讓自己身上掛著的體重越來越沉。
  你相信他會樂意更正的,你的口活還是很好。至少這時要將他一軍並不太難,即便你們都喝得多了。
  身高的優勢漸漸變成劣勢,多年過去還是不敵情場老手四兩撥千金的待客之道,沒過多久他便喘著氣嗚咽著掙扎想推開你。你心裡得意還真沒挺住當下笑了出來,張嘴鬆開儼然被虐待一輪的唇舌滾滾發燙。對方怨懟而又毫無殺氣(或許還帶著幾分媚意?)瞪了你一眼。彷彿此刻被圈在誰懷裡的是他不是你。毛頭小子還是多年以前那個小鬼的模樣,就是這張漂亮的皮相成熟了點、誘人了點。
  對呢,還有那個青春期後卯起來拔高的身板。你無意識的撫著對方嶙峋突出的脊骨,從後腦杓一路下滑扣住了腰。真要長得跟大樹一樣高麼?你無數次這樣想著,然後從後方毫無大人樣的對準膝窩就是一腳。比你的夥伴更像一個真正的毛頭小鬼。

  他倒是心寬,被吻得七葷八素飛紅一對漂亮的桃花眼,還很是閒情逸致隨你露骨的視線放肆地打量。他其實也在想些五四三,比方說幾年不見你的眼睛還是住著天空的妖精,綁架一架又一架飛機落進龍之鬼三角;比方你萱草色的頭髮還是細軟膩滑的像小時候,偶爾共枕時纏的他墮入一個又一個楓糖漿的夢裡醉的他生不如死。他在心裡沒大沒小的啐了聲,怎麼就不見年老色衰這種形容詞能有用在你身上的一天呢。避不見面的每一天每一年他都在想都在期待著看你一日一日的老去。
  沒有一天不恨你,沒有一天不想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你怎麼就不多等等,再等等呢。
  他懊悔地想著唸著,他或許可以撫去身上的傷痕,可怎麼也蓋不去歲月在肌膚表皮上一道一道的刀痕可歌可泣頌讚你永遠不回頭的青春;青年捧上你的臉的雙手早不復幼時柔嫩軟糯,還是能讓你想到當年膩口的草莓大福,還有初見就搶走死小孩草莓大福的自己,以及被搶了草莓大福還能順走搶匪身上打火機的對方。

  ……為什麼不能等呢,等我出生等我長大。

  你將他帶離那個地方,短暫的撫育他,傷害他,然後離開他。
  你以為可以放棄在靈魂銘記他,以為可以讓他放棄在眼裡鏤刻你。

  然後青年低沉的嗓音輕輕地喚醒你。
  「噯,記得還我。」

  「嗯?」

  「我借的火。」

  你忍不住心想果然老混蛋只會養出小混蛋,更何況他們都同樣欲拒還迎虛有其表。
  罷了罷了,如果當作是死小孩一生一次的廿歲生日禮物,陪他玩一把火也不是不可以。
  他微笑起來的海洋溺死了你,或是你疼愛的笑容糖漬了他,好像不太重要了。


放嘴裡怕化,放眼裡怕灼

  原來以為那時說的我陪你只是一時興起。
  才再多年後借來的火裡發現早在最初的相遇第一句話成為燒灼彼此靈魂的承諾,那麼真那麼痛。

  但就是不甘放手。



Fin.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遲,君恨我生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取自《君生我已老》原作:愛爬樹的魚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