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6日 星期六

隔著次元凝視你



  喜歡他的時候他就明白,詩人的愛情是人類不可多得的聖物。
  還有詩人不是人類。






  「我們分手吧。」他靜靜地對他說。太冷靜了,就是說著你臉上有飯粒不帶取笑的那種口吻,對桌振筆疾書的他一下子沒挺住,刷啦一聲鋼筆畫出了淒慘又激烈的割線,割的仿彿不是粗糙脆弱的紙面。
  他瞪大一對銅鈴眼,三天沒睡的表情恐怖的不行,眼袋黑的像豔陽下烤焦的柏油滋滋作響,眼袋都堆的可以在裡頭夾條熱狗配著吃,反正難吃的要命,他心不在焉的想。
  說了這句話以後他像是交代所有後事可以安心上路,完全不打算再作解釋。他也很有骨氣,瞪著快要掉下來的眼珠眨也不眨,看著他好像他好奇他疑問使他傷心地發展的所有答案都寫在那張臉上一樣,或許真的是吧,因為他看見他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他很早前就說過他總是把情緒和事情寫臉上,一點尊嚴都沒有。
  可是那也只有你看的見,我要不要尊嚴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早就想說了,可是大概也沒機會能再說了。

  「……好。」他狐疑他傷心他接受了他的分手。他多想告訴他你現在不做任何表情就已經足夠恐怖了眼圈那麼黑血絲還那麼重,別再皺眉了別嚇了人家給我到水的服務生妹妹好不?不過也只敢想,反正他只消想想就都會寫在臉上不是?

  他就說了聲好以後這張桌子動態回到第一動,他喝茶他寫字,他看他他看紙。
  好像那個分手只是天外飛來一筆的幻覺。

  我是真的提了分手吧?你知道分手是什麼意思吧?你知道我們曾經相愛吧?你知道這代表我再也不會愛你,再也不會關心你不會在乎你,我們過去的所有約定今天現在這個時刻以後就要全部作廢通通灰飛煙滅了。喂喂,你知道吧?

  「我知道。」

  他狠狠的嚇了一跳,激動的連手上的茶水都濺出來不少。

  他把目光從紙面上抬起來就看見他來不及收拾的慌亂,還有桌上一攤濺出來的茶水痕跡。他皺眉,卻沒有說什麼,不,不是不打算說,他只是在等,等他收拾藉由收拾桌面一起收拾自己情緒。這場愛情裡他總是在等,他早就等慣了對方的膽怯,等他積攢足夠的勇氣面對自己。
  瞧,就像現在。
  「我沒有讀心術,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我們一開始也就沒有交往,你只是義務性的照顧我。」他扣上鋼筆筆帽說的漫不經心,點了半天的咖啡總算被他想起來的喝了一口。像是潤喉。「——聽我說完。」他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就打斷了本想反駁什麼的他,他只好閉嘴。

  他心虛又委屈,想說你還說你沒有讀心術,不都不用看都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不過有些事情他也明白的,比方他現在喝咖啡的舉動,不是真的要潤喉。他只是想藉口做些事情沉澱一下心情而已,他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他明白他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冷血無情的人,可以這樣從容的面對自己的分手。

  「我都認識你這麼久會不知道你要幹嘛,總之閉嘴,我還沒想清楚我要講啥。」他有些煩躁的擺擺手,一杯冷掉的咖啡歐蕾被他喝的像是方才手沖的黑咖啡一樣慎重。
  「啊對了,是這樣的,我想說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所以你要分只管分吧。你不會放棄作為我的編輯跟我有工作上的接觸,對吧?」向來直來直往的他難得看了他徵詢他的意見。

  他卻在他眼中裡確確實實的看見了從未看見過的難受。

  他怔怔地放下咖啡,乾澀的眼眶蓄積水潤來的又急又猛,水庫洩洪一樣很快就變成眼淚摔了滿桌子都是。「……喂,你要辭掉工作了?」

  「不要,你怎麼——」怎麼可以。

  「我沒有辦法,鎮日面對你的文字我痛苦的不行,要用理性和你相處已經這麼困難,我……」我還能怎麼愛你呢,那樣感性的事情啊。
  「你一字一句都是你的靈魂,我看的見我感受的到,可是我不能去感受,去感受了我就無法冷靜面對你,我處理不好你,那我也只能想辦法離開你了啊。」

  這什麼見鬼的結論,結論不就是愛我你怕了嗎?
  他眼眶噙著淚,幾乎有了想拿咖啡,最好是剛煮好正滾燙的那種咖啡往他臉上澆下去的慾望。沒辦法現在他手裡只有喝一半還冷掉的咖啡歐蕾,他決定將就一下。


  忽然站起來的少年抓著咖啡杯就往對桌的青年頭上淋下,他自己卻在哭泣。
  這樣的奇景讓假日熙攘的店面一下子安靜下來,查探的視線四面八方集聚而來,室內裡每個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沒有更進一步的暴力或是爭執發生,服務生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上前關心,比較機警的人已經鑽進後台準備叫店長出面處理。

  少年忽然一個大轉身,流著淚依然凶暴的眼神逐個掃過和他四目相交的每個店客,用粗暴的方式扭斷了他們所有人或關切或看戲的眼神,迫使他們收起紀錄的手機。目光最後落在櫃台邊聚集的服務生們。
  他看了他們一下,隨即有會意過來的服務生三步併兩步上前對他微笑。
  「給我毛巾,還有一杯熱咖啡,藍山或耶加雪夫。」在對方開口詢問以前少年率先做了指令,黑白分明的眼睛短暫的眨了一下,服務生發現儘管少年的表情兇惡,他卻生的一張乾淨漂亮的臉,只要笑一笑就會讓人覺得心花開的那種類型。
  服務生為難的說著沒有毛巾,但他們可以提供較為吸水的廚房紙巾。
  少年完全沒客氣的啐聲,漫不經心地說隨便都好才落座。

  服務生偷偷覷了眼被潑了滿身咖啡卻出乎意料安安靜靜的青年,不太確定是不是該問他有沒有其他需求。然後少年一個眼刀過去就把人給趕跑了。

  「你冷靜一點沒有?」少年問得很冷淡,抽了桌上的紙巾把桌面應是分了個楚河漢界,他桌上的記事本可是他的命,剛才潑他的時候他的本子也完全沒沾到半點東西。
  「我一直很冷靜,我覺得現在看起來你比較不冷靜,又哭又鬧,別頂嘴了潑我咖啡還不鬧。」青年安靜的像沒脾氣,咖啡沾在臉上很難受,他卻擦也不擦,成人特有的混濁的眼睛落在少年臉上。「我真的沒有辦法面對你,所以——」

  「我第二杯咖啡也是要拿來潑你的,你這句話可以說慢點。」少年淡定的截斷他的話。

  他也真的就住嘴了,一副拿死小孩沒有辦法的臉。
  難以溝通也說不清講不白,這個人根本就不講道理,偏偏全世界他只喜歡自己。
  可是一直以來,他喜歡的都只有他的文字而已。

  他相信承載他全部靈魂的文字的主人會是個好人,是個柔軟溫情像水一樣的人。
  他真的像水一樣,可是更像海一樣,瞬息萬變難以捉摸。

  滿身咖啡的青年膠著的凝視少年手記上的文字,那仍會是他愛得死去活來的人最漂亮的模樣,只是物是人非,他愛的終究只有他的文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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