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響

「知更鳥」、「最重要的事」、「夜晚」。

　　他說他看到她，西邊秘境的森林裡；他說他也看見她，在北邊溪口的山湖邊；他們說她在森林指點迷津，她們說她在山湖提燈指岸。他們都知道她像是山神的眷使看顧他們所有人。

　　全世界只有她說她一直都在這裡，哪裡都沒有去。
　　全世界只有她說她無處不在只為監視獵物不離掌心。
　　全世界只有她說她是邪靈的使徒，惡狠的吐露詛咒企圖誅殺他們所有人。

　　久之，他們開始明白孓然一身的女孩非我族類；她說女孩是惡魔的轉世、她說女孩是不幸的表徵、她說女孩是邪靈的傀儡、他說女孩是詛咒的具象。
　　山雞走失、女孩的錯；蝗蟲肆虐、女孩的錯；孩子發燒、女孩的錯；久旱不雨、女孩的錯；水患成災、女孩的錯……他說她說他們說，女孩成了眾之矢地的原罪之核。

　　他說：「信仰夜鳥即可拂去妳的罪惡。」
　　她說：「感恩夜鳥便能重得光明人生。」

　　夜鳥夜鳥，那是山中女神的美妙名字。
　　全世界只有女孩一人棄如敝屣的惡言：「那樣不祥的妖鳥不配為我加護。」


　　女孩在詭林裡拾起髮骨，在沼澤口撈出腐肉，在村口放養黑鴉，在村郊餵食灰狼；妖嬈的女性曳著綾羅白紗款款靠近，村民無不相勸崇高女神無須看顧口出惡言不知悔改的狂徒。
　　他說她說他們說，她不值得女神費心眷顧。

　　一片霧茫裡獨獨那雙斥滿咒惡的雙眼清晰可見。
　　崇偉女神注視女孩眉慈目祥，背後指謫的罵聲在她的呼息裡消做塵霧的幻光，一度繁華的村落瞬爾破敗殘落，整座山林失去生息的徒留一片靜靜。

　　女孩不住哽咽，掩面曲身的哭吼那麼悲切那麼哀慟：「鵺啊鵺，妳已經害死了他們所有人，由我替村人收屍還不夠補償誤殺妳的怨嗎？」
　　「這裡已經沒有我以外的活人了，妳卻將我困在這裡，給我這樣的屈辱這樣的責罰，難道還不足滿足妳的惡心嗎？」


Fin.

【跋】

　　崇偉的山之女神無盡悲傷的凝視沼底，望穿秋水的祈冀終歸得不到一個良善的結果。為此祂賠去了廣袤的山林悠遠的溪水，濁臭不堪的穢物不曾停止侵襲祂為神為世的願望以及傲慢。

　　後方天山的使者斂羽而立，落土化人的冷峻面容說不出的嫌惡。
　　「鵺，到底妳什麼時後才知死心，妳固守的山林已經成為群妖蠶居的爛果。」來人手指曾美名儷湖的沉冤沼底，「妳看望的女孩則是呼喚鬼氣招來妖魔招來怨鬼使妳病弱的原兇。」
　　「清醒點，鵺，妳可是眾望所歸天尊欽點的使者，區區人類不應迫妳至此。」

　　來人與祂相隔數呎，微微側首這才發現男性自始與地保持微毫的間距，傲慢若他已然不願落足此地。妖嬈的女性微微一笑。
　　「你瞧，連你也不願近我幾分，由始至終你們永遠只曉得勸告勸告勸告，我非池中物，更不是你們眷養的鳥，我本是妖，你們卻逼我為神對我頤指氣使，生來挾帶瘴氣鬼氣的我無法成為神卻變的再也不像妖，爾今我不過回歸正道──」
　　肅戎的男性踏前一步重重的否認：「不，迫妳化妖的就是沉入水沼的村女之怨，她怨村民無視她的意願將她綑做人柱沉入湖底，她怨妳貴為山神卻索求人牲做為酬庸謝禮，她忽略妳的看顧漠視妳的愛惜，為此不惜以身為餌招來伏伺已久的魑魅魍魎化人為妖。」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以為你們能藉此看清我本為妖物的真實面目，豈料你們捏造人柱的謠言狠心犧牲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孩，妄圖她能收攏我的妖氣加諸於上。」
　　料到對方將要辯駁，女性抬手以封縛止男性的咽喉；祂緩緩轉身，邪豔的麗容半邊臉，幾塊腐肉依著離心旋飛出去，眼窪的空洞已經沒有靈魂窗架。男性駭異的瞠大雙目。

　　「你回去吧，鵼。汝願為神，吾不願。」
　　女性說，脫去神言庇佑的她再也無法維繫那身幻美假象。
　　腐蟲漫爬的眼窩裡空洞無機，僅存的半隻眼仍是記憶中柔情似水的溫婉怡人，隨著話語落下的碎肉腐蟲在雪白的衣裙上分外惹眼。
　　他艱難的搖頭，在對方揚聲前再次制止他的呼息。「那女孩是唯一見我如此仍不避諱仍不嫌惡的存在，她心甘情願成為鎮土之柱只求為我淨身，此生於世再也沒有較她更為重要的……我在說一次，回去吧，鵼。」

　　「妖非妖神非神，有著人身卻獨獨沒有人心，此世已經沒有沼底以外我的容身之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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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鵺－懲惡護善的怪鳥，據描述牠擁有多種不同動物組合成的外貌，啼聲被認為是不祥的叫聲。
內文構思取材自《鵝媽媽童謠－誰殺了知更鳥》內容描述知更鳥(Cock Robin)原本被天上所有的鳥兒喜愛，最後卻在小鳥審判(bird assizes)中死亡的故事。
於是事情是這樣的，山神夜鳥本是兩隻神鳥妖鳥共有的名字，神鳥為鵼，妖鳥為鵺。
受天上眾神煽動的鵼意圖羽化登仙，鵺卻認為妖物應有妖物的本分，不願隨著鵼接受眾神的祝禱，執意以山妖的身分留在儷湖邊。

至於事情到底是鵼說的「村女罔顧鵺的愛戴執意以身作餌意圖汙染持續淨化山林的鵺」抑或是鵺說的「自己早在失去半身的鵼又不願接受眾神感召腐敗墮化，而村女是唯一願意接受這樣的鵺並且以身為柱自願淨化污染的鵺」這就不得而知囉。


嗯我原來想寫個一群人去森林玩，發現分組的籤少做一個人的份，不以為意的將多出來的那個人編進組裡，大家快快樂樂的玩了一天乘興而歸之後，「某人」醒過來發現他們所有人倒臥在沼澤邊，然而人數正如當初籤筒的數量並無疏漏。

「啊啊對了，大家都死了呢。」
「下次要找誰陪我玩呢？」

——這樣的故事。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什麼問題呢冏。